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对法律职业的价值、挑战与应对

【作者】李宜昊坤  上海政法学院法律学院

人工智能年来发展迅猛，关注广泛。OpenAI在2022年底发布的ChatGPT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人工智能普及应用的新一轮浪潮。作为一款高度智能化的人工智能对话工具，它不仅具备聊天功能，还更能根据用户需求写论文、做翻译、写代码、写文件、出方案。与此同时，它已经能通过Google程序员的考试、能通过美国司法考试、能写论文蒙混教授、 能做PPT应付甲方……不仅如此，ChatGPT的更新迭代速度惊人，GPT-4较GPT3.5全方位升级，开放了对图片的处理能力，不仅支持多模态，还从多个维度提升了自然语言文本处理能力，在专业测试中更接近人类，并进一步提升了安全性。在美国BAR律师执照统考模拟中，GPT-4得分约为前10%——击败了90%的人类。而这种代际升级，仅仅用了105天的时间。这无疑给人类带来了对于未来工作模式的充分畅想，一些流程性工作，以及整合资源设计方案的工作，也许之后便不再需要耗费人力。同时，在办公中处理信息的成本也会大大降低，工作效率会获得极大提升。不过，在人类尽情畅想未来的同时，一些职业从业者的危机感也油然而生，有了强烈的被替代风险。

法律职业是高度社会化的职业，与社会的发展变革息息相关。同时，法律职业也有许多重复性、程式化的工作，ChatGPT的诞生，无疑也会对法律职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法律职业中的部分工作内容，很容易被善于学习的ChatGPT所掌握。在人工智能时代，在国家鼓励人工智能发展的政策背景下，法律职业的明天会怎么样？是否会为人工智能所取代？ChatGPT究竟会对法律职业带来怎样的冲击与挑战，而法律人又应当如何应对，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本文在亲自体验ChatGPT的实践基础上，充分调查研究。利用问卷与访谈的形式，面向法律专业人士精准投送问卷，共收集到有效样本233份。同时查阅大量学者关于ChatGPT的研究成果，在掌握充分资料的基础上，基于时代背景与理论知识，对ChatGPT在法律职业的应用进行实证分析，梳理其对法律职业带来的挑战，以期给出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

（一）ChatGPT的特点

ChatGPT全称为生成型预训练变换模型（Chat Geg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Chat GPT），是一种自然语言处理机器学习模型。通过深度的机器学习，从而生成人类可以理解的自然语言。它强大的能力，是通过海量数据（约45TB的训练文本）在超大参数量级（1750亿参数量）模型上训练出来的。其创制与运行的原理决定了它具有如下特点。

首先，知识储备丰富广博。人类的知识储备水平受限于脑力等物质条件制约，相对有限，往往终其一生只能精通某一个专业领域的知识，甚至专业领域内部还需要再细分。例如法学专业的专家学者们，往往毕生精力只能够研究民商法、刑法、经济法等细分方向，连精通整个法学领域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其他专业领域。而ChatGPT因其深度学习方法，能够对各行各业海量的数据进行学习和训练，并通过人工反馈的强化学习最终得到语言模型，可谓“博采众家之长”。所以ChatGPT的知识储备，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都优于人类，对于各行各业来说，都能称得上专家或者“百事通”。

其次，理解能力较强。在处理自然语言时，ChatGPT可以理解句子的语法结构、主题、情感等信息，并能够识别句子中的关键词，从而对文本进行语义分析和处理。同时，其还具备根据上下文理解句子含义的能力，在处理具有大量信息的长对话时，也能够保持逻辑性和连贯性。这使得ChatGPT在接受人类的指令后，无论是回应的速度，还是生成文本的自然与流程程度，都明显优于其他人工智能。

最后，生成文本流畅自然。人工智能在之前的技术中，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生成或交互的文本不够自然流畅，和人工写成的文字存在差距。由于ChatGPT使用了“神经网络”模型技术，使之能够理解语法、词汇、语义和上下文等各种语言学要素，并且能够学习和预测语言的规则和模式。这样，ChatGPT初步摆脱了原来聊天机器人的“非人化”特质，即上一代智能机器人语言系统表述出现的语句的僵硬性和明显的机器话特征。其生成的文字就和人类写出的文字高度类似，非常流畅和自然，到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二）ChatGPT的价值与缺憾

技术的革新，最根本的目的与动力，便是为了发展生产力。作为一种自然语言生成模型，ChatGPT必定会为人类的工作带来许多帮助与变革。具体来看，其对于人类工作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可以快速生成文本。尤其是对于新闻稿、汇报材料、项目方案或商务信函等格式较为固定的文本，ChatGPT可以轻松胜任，快速完成写作任务。还有如制作表格等内容简单但制作较为复杂的文本任务，只需要给出ChatGPT固定要素，便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完成人类可能需要十几分钟才能完成的工作。ChatGPT的使用能够为人类节约大量的工作时间，使得人们从事的工作更有价值。

其次，可以改善文本语言。ChatGPT使用了大量的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和机器学习算法，通过学习大量的语言模式和语法规则，能够生成自然流畅的语句。相较于人类，其犯语法、别字等错误的概率更低。人们在完成一份文本后，可以交由ChatGPT进行校对，既节约了人力，又提升了精准度，克服了人工校对易于产生的“老眼昏花”的弊端。无论对作者自查文本，还是编辑校对稿件，甚至初学者模仿学习，都大有裨益。

此外，还能够提供思路和建议。ChatGPT的技术可以较好的理解人类发问的意图，并紧密联系上下文语境，根据其丰富的资料库，给出恰如其分的回应，帮助提问者打开新的思路。当学者们文思枯竭时可以将ChatGPT作为一种工具或一种搜索引擎，甚至可以让ChatGPT作为讨论者加入这场头脑风暴，在碰撞中产生新的思想火花，提升科研工作的效率。可以说“创造性”是ChatGPT作为强人工智能，区别于以往弱人工智能的最大特点之一。

不过，在目前即使已经研发到GPT-4阶段，智能化程度相当高的情况下，ChatGPT还是有一些不足之处。

一方面，ChatGPT的准确性不足。大量学者表示，ChatGPT在回答主观性问题时表现较好，但是在回答客观性问题时，容易出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情况。例如，研究小组在实践性研究中，试探性询问它《民法典》第1350条的内容是什么。我们知道《民法典》一共只有1260条，根本不存在1350条。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客观题了，任何搜索引擎都可以给我们正确的答案，但是它却回答：“债务人未按照合同约定履行债务或者违反其他义务，给债权人造成损失的，应当承担损害赔偿责任。”可以说是“信口胡诌”。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其数据库有所缺失，或者不能辨析命题的真伪导致。

询问回答

另一方面，ChatGPT也不具备人类的思想。这既体现在它无法和人类共情，也没有人类的道德观念，给出的一些回答可能不符合人类的道德和伦理准则；还体现在它对于一些复杂的语言推理和逻辑推理问题难以有效解决，容易被误导，不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ChatGPT在一些基础性文字工作上可以替代人类，在一些具有一定思维含量的逻辑问题上可以帮助人类，在一些客观问题上也有可能误导人类。不过，要想完全取代人类，恐怕目前它的技术水平还不够成熟。

（三）ChatGPT在法律职业领域的应用

法律职业中，有大量的工作，是对于文字的分析与处理，基于ChatGPT长于处理文字性工作的特性，从整体上分析，ChatGPT在法律职业领域的应用前景较为广泛。2022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发布《关于规范和加强人工智能司法应用的意见》，更是明确了ChatGPT等人工智能在司法实践中的价值和作用。具体看来，法律职业中以下工作ChatGPT可以胜任。

1.前期法律咨询工作。ChatGPT基于其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对于情境的分析能力，可以充当法律咨询顾问的角色，针对客户的案情，给出初步的法律建议，回答关于法律法规的问题，解释相应的法律条文。对于律所，能够在前期起到分流客户的作用。同时，还能够为法律工作者提供办案策略作为参考，甚至还能够对于判决作出预测。

2.法律文书撰写工作。法律职业中，有大量格式固定的法律文书需要法律职业从业者进行撰写。例如法官的判决书、律师的起诉状、当事人双方的合同等。其中一些内容较为简单的，完全可以交由ChatGPT协助完成。在人工将法律文本撰写完成后，也可以交由ChatGPT对合法性与法律适用问题进行检查。

3.案例检索工作。中国虽然不是判例法国家，但是案例对于审判有较高的参考价值，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每年也会定期发布指导性案例，对审判和检察工作进行指导。面对我国海量的案例，查找起来往往会给人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假如在检索案例中，利用ChatGPT进行协助，可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大大节约案例检索的时间成本。

（一）法律人对于ChatGPT的看法

ChatGPT对于许多职业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上文也列举了法律职业中一些可以为ChatGPT所替代的工作。而法律人对于ChatGPT的产生与发展究竟有怎样的态度，又应当如何应对其带来的挑战？为了更好的了解法律人对于ChatGPT的真实想法，研究小组制作了相关问卷，面向法律人士进行针对性发放。以下是该份问卷收集后，对数据进行处理分析而形成的简要调研报告，方便更好的了解法律人对ChatGPT的看法。

1. 调研方案设计

（1）调研目的

调查法律人士对于ChatGPT的使用情况与使用体验，了解法律人士对于ChatGPT的真实想法与应对措施。

（2）调研时间和方法

调研时间为2023年3月28日至2023年4月4日，以线上制作并发放问卷为主要方式。

（3）调研单位和对象

以法律人士为调研目标群体，针对特定群体的不特定对象，面向全国发放。

（4）调研内容

调研法律人士使用ChatGPT的情况、ChatGPT对于法律工作的作用、法律职业是否可以被ChatGPT替代、ChatGPT在应对法律工作时的不足之处、如何应对ChatGPT的挑战等内容。

2. 调研数据分析

（1）是否了解过ChatGPT

在收集到的233份有效样本中，64.81%的受访者表示了解或使用过ChatGPT；而35.19%的受访者表示并未了解或使用过ChatGPT。由此可见，目前ChatGPT在法律人士中影响力较强，不过并未完全普及，还有相当规模的法律人士未曾使用过，也并不了解。

（2）ChatGPT能替代法律职业哪些方面的工作

如图1所示，在调查的233位法律人士中，59.66%的人表示可以替代进行文献检索工作；57.51的人认为可以替代法律文书查询工作；48.93%的人认为可以替代书状撰写工作；39.48%的人认为可以替代案例分析工作；30.9%的人认为可以替代法律咨询工作；30.04%的人认为可以替代学术研究工作；当然，还有6.44%的人认为法律职业无可替代。由此可见，大多数人都认为ChatGPT可以在不同方面替代法律工作。还有少部分人坚定的认为法律职业无可替代。

（3）法律职业哪些方面不能被ChatGPT替代

在询问完法律可以被替代的工作后，紧接着又询问了法律人士认为法律职业哪些方面不能够被ChatGPT替代，从图2可见，44.64%的人认为法律咨询不能被替代；52.79%的人认为决策建议不能被替代；52.36%的人认为法学研究不能被替代；44.64%的人认为书状撰写不能被替代；38.63%的人认为案例分析不能被替代；还有2.58%的人认为法律职业并无不可替代之处。由此可见，大多数人认为决策建议、法学研究等主观性较强的法律职业工作替代性较低，而案例分析等主观性较低、难度较小的工作，可以被ChatGPT替代。当然，还有部分人认为法律职业并无不可替代指出，虽然数量极少，但也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和反思。

图2

（4）使用ChatGPT会使工作质量哪些方面降低

我们对于ChatGPT的缺憾也十分关心，ChatGPT在工作中的使用究竟会带来什么问题？在图3中，55.79%的受访者表示ChatGPT所生成的文字较为生硬；51.5%的人认为ChatGPT所生成的问题逻辑性欠佳；还有34.33%的人认为ChatGPT生成的文本优美度较差；28.33%的人认为ChatGPT生成的文字量不足；还有7.3%的人表示ChatGPT在工作中表现很完美，不会降低工作质量。根据调查的数据显示，绝大多数受访者都认为ChatGPT在工作的使用过程中会在不同方面降低工作质量。而其问题主要集中在文字生硬与逻辑性欠佳这两方面，这也是人工智能的硬伤。即使ChatGPT相较于其他弱人工智能，在文字的自然性与流畅性上有了显著的提升，但是相比于人类完成的文本，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5）如何评价ChatGPT在法律职业中的作用

在对ChatGPT的评价问题中，如图4所示，52%的人认为ChatGPT是信息处理助手；41%的人认为是决策助手；53%的人认为是问答机器；还有23%的人认为是“人工智障”。说明在人们心目中，对于ChatGPT的创造性能力还不是特别认可，对于其技术的成熟度还是有一定的怀疑。换句话说，工作无法完全交由ChatGPT完成，只能由其进行协助。

图4

（6）是否会因ChatGPT而产生职业危机

对于ChatGPT是否会让法律职业从业者产生职业危机这一问题，在图5展示的收集到的数据中，有55.79%的人产生了职业危机感；而44.21%的人不认为会产生职业危机感。两方数据比例有较为微弱的差距，说明目前ChatGPT对法律职业确实会带来一定的职业危机，不过危机感还不是非常强烈。

（7）法律职业怎样能够不被ChatGPT等人工智能替代

对于法律职业如何能够不被ChatGPT替代，如图6所示，51.07%的受访者表示要增强主观性；62.23%的人表示要提升专业性；53.65%的人表示要注重学习；53.65%的人认为要提高分析能力；还有9.01%的人认为法律职业无可替代。这充分反映了专业知识在人工智能时代的显著作用，也体现了人类思维的宝贵之处。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要充分发挥特有的优势。

图6

（8）职业生涯是否愿意有ChatGPT相伴

在调查的受访者中，如图7所示，81.55%的人愿意职业生涯有ChatGPT相伴；18.45%的人不愿意职业生涯有ChatGPT的陪伴。这说明绝大多数法律人对于ChatGPT的到来，都不视为一种致命性的挑战，虽然或多或少会产生一定的职业危机感，不过在法律工作中，ChatGPT确实能够起到辅助工作的作用，为法律工作提供许多便利。

图7

（9）想对ChatGPT说的话

在调查的最后，我们设置了一道发散性的问题。询问法律人士有什么相对ChatGPT说的话，部分回答较为精彩。有的受访者表示“你很好，我也不差”，还有的受访者表示“AI始终是AI，理解不了人性的复杂”，有的人建议“好好发展，为工作提供支持”。总而言之，绝大多数人都对ChatGPT抱有积极的看法，希望在日后的法律工作中，能够好好利用ChatGPT，为工作提供便利。

3. 调研结果分析

根据调研收集到的数据综合来看，我们发现，对于ChatGPT对法律职业的影响，绝大多数受访者都认为会在一些基础性、重复性的工作上。而如学术研究、案例分析、法律咨询等需要依赖于专业知识与分析能力，同时还需要大量的实践经验的工作，ChatGPT至少在目前可能仍然不能很好的胜任。而在这些方面的工作，也是人类较之于人工智能的优势之一。基于此，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较多法律人士对于ChatGPT的到来会产生职业危机，但是相较于没有职业危机的法律人，在数量上并不是压倒性的。反而愿意在工作中有ChatGPT相伴的人，在占比上是绝大多数的。

这充分说明了，ChatGPT对于法律工作，在目前来看的确存在着挑战，但是并不像部分职业一样面临“毁灭性”打击。只要在法律职业后续发展的工作之中，注重学习、提升专业知识，扬长避短，将人类的优势充分彰显，那么ChatGPT对于法律职业的消极影响便是有限的，甚至对于一些从业者来说，是一项具有积极价值的辅助性工具。不过，在法律职业中，有一些较为“低端”的工作，如代写书状、收集案例、资料检索等辅助性的工作，确实是有被取代的风险，这也可能是有少部分受访者表示“可能被替代”，同时表现出较强的职业危机感的原因。下文我们将继续详细论述ChatGPT对于法律职业的价值与挑战，同时给出更为详尽的应对措施。

（二）ChatGPT对于法律职业发展的意义

法律职业是一份专业性非常强，门槛非常高，竞争较为激烈，而工作量非常大的职业。在实际生活中，法官、检察官、律师为了处理案件，熬夜加班司空见惯，因疲劳过度而猝死亦屡见不鲜，甚至被戏称为“一年到头不离岗位，劳动法规统统作废。”我们应当反思，在法律工作中，一些程式性、重复性、检索性的工作，耗费了法律人士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真正有价值的判断与分析，反而被忽视。假如一些辅助工具能够在法律职业中合理利用，对于法律职业的发展在本质上是一种促进与推动作用。ChatGPT便是一种非常好的辅助性工具，对于法律职业有许多积极意义。

1. 提高工作效率

正如上文所说，法律职业中有很多工作可以被工具所替代，从而提升工作效率。ChatGPT有丰富的资料库，有着“类人脑神经网络”技术，故而能够快速检索法律文本，还可以根据检索到的法律文本结合给出的具体案情进行分析，并给出恰当意见，为法律人士确定办案思路提供参考。同时，ChatGPT还可以将大量法律知识整合，便于法律工作者快速查阅。值得称道的是，ChatGPT还拥有模糊检索的能力。只要给它提供案例或法条的部分关键要素，就能够在它的文本库中找到相应的案例详情或法条原文，极大提升了法律人士在处理问题时的便利程度。一改以往忘记了部分法条及对于一些概念模糊时，必须得利用查阅大量法律文本寻找或者请教他人这种在目前看来很“笨”的办法。

ChatGPT不仅能够辅助检索法条和案例，还能够辅助撰写一些法律文书。实践中，ChatGPT可以在大量训练的基础上，学习并模仿法律文本的撰写规则和格式。从而根据给出的部分要素，撰写起诉状、答辩状、合同等多种法律文书。虽然目前其生成的一些内容并不完善，形式亦不甚规范，甚至部分内容有错误。但其高超的推理能力及其核心的工作方式仍然十分强大，其生成法律文本的效率令绝大部分法律人士都“自愧不如”。相信随着ChatGPT的更新迭代，其实际效果也会不断完善，更接近专业的法律从业者。

此外，已经有部分法官利用ChatGPT来进行审判工作，充当“机器人法官”。在哥伦比亚，一名法官利用ChatGPT撰写了关于一位自闭症儿童医疗保险的判决。虽然部分学者指出，这起利用判决实际上是一个利用ChatGPT的求证过程而非审判过程，ChatGPT也仅仅是写了判决书，而非做出判决。不过，部分地方在涉及交通规则、交通肇事等小问题，已经用机器人法官做决定了。

ChatGPT在司法领域的上述应用，用一个形象的说法，便是将法律人士从“自行车”换成了“汽车”，司法的效率大大提升，能够节约出许多不必要的工作时间开支。目前，人工智能在我国司法实践领域的应用早已比较普遍，产生了积极和良好的效果，不仅提升了司法效率，而且提高了司法实践的精准和统一。

2. 节约司法成本

ChatGPT具有生成高质量“八股文”的能力，将“劳动密集型的认知任务”由手工作业变成了自动流水线的现代制造业。这样一来，能够为法律从业者减少大量的工作量，所以在工作中，对于助理性质的辅助性工作人员的需求相应大大降低。辅助人员数量大量减少。对于法院、检察院来说，可以减少在编人员数量，节约司法财政支出，实现机构精简。对于律所来说，能够减少律师助理的数量，降低律所的运营开支，实现利润最大化。对于一些需要法律知识帮助的普通人来说，ChatGPT能够提供具有价值的法律咨询，或一些基础法律文件的审核与写作服务。在以往，一些非法律专业人士在面临一些专业性的法律问题需要法律知识的支持时，往往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自学法律知识，或者花费昂贵的咨询费用寻求法律专业人士提供有偿服务。而在今天，利用ChatGPT则是完全免费，且能够保证质量的。对于许多人来说，司法的门槛与成本都降低了。写一份起诉状，可能不再需要亲自前往律师事务所会见支付了昂贵律师费的律师才能实现，只用家里动动手指就能让ChatGPT生成了。

此时，“司法触达”的范围明显提升。更多普通的人，能够获得法律的帮助与保护，社会公平正义亦会有所发展。

3. 提升司法价值

ChatGPT包揽“劳动密集型认知任务”的另一项显而易见的价值，伴随着提高司法效率与节约司法成本，司法对于法律人士的价值也更加凸显。

法律工作有了ChatGPT的辅助，能够获得升级。给律师、法官提供将工作中的创新部分与“八股”部分分离的可能。ChatGPT越升级、功能越强大，其完成“八股”的质量与占比便越高，法律人士投入创新性工作的时间与精力便越多，司法的价值便越发凸显。法律人士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和当事人进行沟通与交流，充分调动自身的经验与判断力，分析案件的背景，构思司法策略，反思工作内容。这些工作无疑是ChatGPT无法胜任的，也是人类大脑的作用体现，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的价值之体现。

创造性的工作才是有价值的，才是能够创造价值的。因为ChatGPT对于“劳动密集型认知任务”的分担，法律人士得以集中精力从事具有价值的创造性的工作，让整个法律服务过程中的体验性更好，法律服务的质量更高。

对于外部获客来说，当律师所有能被看见的基础工作，大多数都可以通过ChatGPT等AI工具来完成时，也就意味着，所有律师的文书质量下限会被大幅提高。在以往人工时代，律师的各类文书质量高、专业性强，客户很容易识别，继而增进对该律师的信任，得到正向激励。

但是在今天，一个毫无法律专业知识背景的普通人，在涉及到法律纠纷时，通过ChatGPT等人工智能软件，可以轻而易举且高效的获取一份高质量法律文书。

即使律师人工完成的文书，在质量上还是会优于ChatGPT提供的文书，不过一方面ChatGPT在不断进步，其完成的文书质量和律师人工完成的文书质量之间的差距正在不断缩小；另一方面，在专业的智力服务领域，作为外行人的客户，很难在两份水平只有细微差距的文书中分清谁优谁劣。那么，一般小额、简单的法律文书，可能当事人就不会花费高昂的律师费请律师人工撰写，而是寻求免费的ChatGPT的协助。

此外，ChatGPT还具有通过针对法律问题，结合法律条文，给出相应的建议的能力。一些简单、权利义务关系简单、标的额数量较低的案件，当事人很可能不再寻求律师进行咨询，转而在网络上询问ChatGPT等人工智能。

以上两种情况，使得律师的客源不断减少，且随着ChatGPT的发展与普及，律师客源减少这种形势还会更加明显然，律师和ChatGPT的竞争关系也会越发强烈。假如律师想要在和ChatGPT的客源战争中取得优势，恐怕不得不通过“无形的价值”来体现提供的法律服务的价值，从而获取客户的信任。

上文提到过，ChatGPT的到来能够降低司法成本，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大量基础性工作可以交由ChatGPT进行，故而对于法律职业辅助人员的需求大量减少。律师可能不需要再雇佣数量庞大的律师助理团队，法官可能也不再需要人数众多的法官助理。这对于已经在法律职业市场中取得稳定工作的律师、法官来讲，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每年能够节省大量的雇佣助理费用开支。但是，这对于法律职业中数量庞大的法律职业辅助人员群体，乃至刚刚毕业的法律专业学生，包括工作不久的法律职业人士来说，却是惊天噩耗。

法律职业若希望取得成功，非常需要理论与实践的结合。除了扎实的专业知识功底，法律职业尤为注重经验累计的职业,甚至在实务工作中，经验往往比理论知识更为重要。据调查研究显示，第一年执业的律师并不具备在法律服务领域博弈的能力,生存是其核心的问题，直到执业5年左右，才能进入普遍发展阶段。这充分说明了法律行业对于实务经验的看重。在以往，由于创造的价值相对较低，刚刚从事法律职业的法律工作者往往选择担任助理职位，协助律师或法官从事辅助性工作，在工作中逐步积累经验，以期日后胜任更加重要的法律工作。但在如今，这些助理性的岗位，很可能被ChatGPT等人工智能所取代。这对于培养年轻律师来说似乎是一种悖论。

在这种情况下，适合青年法律人士从事的职业数量会显著降低，而每年培养的法律人士的数量却不降反增。在法律职场上，会出现供求关系严重不平衡，“供过于求”的局面。一方面对于青年法律工作者的要求越来越高，另一方面，可能薪资报酬又越来越低。此外，以往一些交通事故、劳动纠纷、离婚等简单的案件，在以前往往青年律师可以很好胜任，彰显自身价值。而在ChatGPT日益智慧的局面下，这类案件也会被ChatGPT瓜分，普通青年律师的业务量与价值又进一步降低。这无疑会很多年轻的法律工作者们造成较为强烈的就业压力，并且在近几年逐渐显现。

（三）法律服务市场分化

有学者曾形象地描述了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替代：在人工智能面前,人类不是要被替换的马车夫,而是那些要被淘汰的马。换言之，人类是否将会被替代，取决于人类是“马车夫”还是“马”。“马车夫”可以在“马”被更换为汽车之后，升级为“司机”，但是“马”将会被彻底淘汰。在人工智能时代，“马车夫”就代表着从事决策研判性质等具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或个性化法律定制服务工作。这些工作可替代性较低，甚至直接决定着人工智能的服务质量，无可替代。而一些基础性、简单机械执行的工作，则是“马”，可替代性较强，很有可能被人工智能彻底的淘汰掉。这反映在法律职业上，便是法律服务市场的分化。即一些基础性的法律工作的价值将会逐渐丧失，渐渐被ChatGPT等人工智能所取代。而一些策略型、研究型的高级法律咨询建议类决策工作，则不仅不会替代，反而可以利用人工智能的协助，提高质量的同时更加轻松。

“对客户而言，诉讼只是手段，解决问题才是最终目的。”这是在司法实务界广为流传的一段箴言。客户在寻求法律服务的时候，无论是找以ChatGPT为代表的“廉价劳动力”人工智能，或是按小时计费的“大律师”，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实现其预期的效果。简单的法律类工作，因其机械性与重复性，降低了创造性，贬损了工作的价值，已然能够为人工智能所取代。而具有内在价值、构成性价值与生成性价值的具有创造性的法律职业，是人类道德生活和道德实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关涉人类的主体性和生活意义,具有不可放弃、不可取代的伦理价值。这部分法律服务工作，在人工智能时代，由于社会生活的复杂性与多变性，其服务价值反而更加彰显。

所以，在人工智能时代，法律服务市场将会出现分化现象，依据服务的质量与内容，自发的划分为高中低端市场。中低端的法律服务市场会面临被取代的风险，在强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最终中低端服务业甚至可能会变为ChatGPT的“操作员”，其本身将不再产生价值；而高端的法律服务市场，则会乘着ChatGPT的东风，利用强人工智能技术，提高工作质量与效率，收获更佳的回报率。

（一）探索“人工智能+法律”的职业模式

正如在上文所指出的，技术的改良与升级，归根结底是为人服务的。技术发展的终极目标，不是也不应当是取代人类，而是帮助人类、发展人类。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的当下，我们应当考虑如何利用技术，让技术“以我为主，为我所用”。法律职业在发展的过程中，应当积极探索与人工智能的融合发展模式，发挥人工智能较于人类的优势地位。

对于ChatGPT等生成性人工智能的充分认识，是合理利用它的前置条件。在充分认识与了解技术的基础上，使用中可以在技术擅长的领域，充分放大其价值，减轻工作的压力，提升工作的效率，增强工作的回报率。在我们调查的过程中，我们也注意到，绝大多数的受访者，都愿意在之后工作中有ChatGPT的相伴。可见至少在目前法律人的心中，ChatGPT确确实实可以在不同方面为工作提供便利。例如，在法律职业领域，通过程序设置可准确分析大体量数据，或者利用ChatGPT撰写“八股文”法律文书，使法律职业人员摆脱常规、程式、重复性的繁琐工作，投入更多精力在有价值的法律事务上。 

目前，四川省已经实施了《四川政法智能化建设五年规划（2020-2024年）》，湖北省检察院推行的“智慧公诉系统”甚至覆盖了刑事检察工作全流程，不少律所也在积极探索人工智能在撰写书状、梳理证据等方面的作用。

总之，“人工智能+法律”的发展模式，可以促进法律职业发展，帮助法律人士更好地处理法律职业中存在的问题。ChatGPT与法律职业的融合使用，使得其不再是法律职业的挑战，而是法律人士的帮手。

（二）优化业务结构

生成性人工智能基于强大的算力支撑，据统计，ChatGPT单月运营所需算力约4874.4PFlop/s-day。在这种算力面前，法律职业中大量的文书工作简直“不值一提”。有的律师也已经承认“相比于人类律师，人工智能技术有着强大的数据储存和运算能力，在法律检索、案例统计、法律顾问等常规业务的处理中有着明显的优势，可以以低廉的成本和精准的运算来提供相关法律服务。”这时候，再在基础性、常规性的法律服务领域和ChatGPT等生成性人工智能“纠缠”就显得既不明智，也不科学。法律职业发展道路中常规业务的价值性目前已经非常低。而如调查报告中显示的法律人所普遍认可在法律职业中，决策建议、法学研究与法律咨询等工作是人工智能无可替代的，无论算力如何。这也是在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的今天，法律人的不可替代性价值之体现。

美国联邦法院大法官霍姆斯曾说：“法律的生命在于经验，而非逻辑。”而决策建议与法律咨询等工作，就是对于法律人经验有极高要求的工作。从法律服务需求者的角度来看，他们大多只追求结果。对于民商事客户而言，其追求的就是获得钱财或者完成合同；对于刑事客户来说，其追求的就是刑罚尽量轻。至于其中的过程性内容，他们往往不关心。作为法律人士，为需求法律服务的对象，利用自身丰富的经验提供解决策略、对复杂的法律问题作出评判，或者提供个性化的定制服务，在目前也是难以被取代的。

所以，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主动优化业务结构，提前割舍掉“落后产能”即耗费大量人力成本而又可以为ChatGPT所取代的常规业务，发展策略建议类咨询服务、价值判断服务、个性化定制服务、多学科融合服务等特色业务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并且必须得抓住时机、尽快进行实施，假若在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后再行考虑，很可能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

（三）培养复合型法律人才

人工智能时代对法治人才提出了新的要求，需要法学教育作出积极回应与变革。在人工智能时代，对复合型法律人才的需求性愈发凸显。

其一，技术与法律复合。在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时代，对于法律人的能力要求自然而然的提升。若想实现“人工智能+法律”的模式，充分利用技术，让技术“为我所用”，则不但需具备扎实基本法律知识和法律职业技能，而且需熟练掌握人工智能技术。目前司法实务界对于人工智能与法学融合的问题，不少相关人士都表示“人工智能司法适用中最缺乏的是既懂法律又懂技术的人才。”盖在司法实务领域，既需要能够操控ChatGPT等生成性人工智能作为辅助工具，还需要对ChatGPT给出的答案经过专业知识进行审核，判断真伪，避免ChatGPT“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情况发生。同时还要对ChatGPT创作的文本进行加工润色，提高其质量。

其二，法学与其他学科复合。目前ChatGPT等人工智能的能力短板仍然是咨询与决策类工作，不具备人类的经验与阅历，也不具有人类解决问题的能力。优化职业结构所要求的发展特色业务，需要与其他专业高度融合。未来法律人士既需要精通法律，又需要通晓其他专业知识，如财会、经济学、商学、统计学等，才能更好的在商业策略分析方案、企业合规建议、分析市场动向等方面提供专业与独到的见解，做出自己的独立判断，让“法”的价值在ChatGPT时代更加彰显。

人类是唯一可以以工具化的方式对待或者利用其他物种的生物。ChatGPT对于法律职业来说，是一种机遇与挑战并存的辅助工具。假如能够妥善应对，而非坐以待毙，那么ChatGPT绝不会是威胁，一定能够让法律职业“如虎添翼”。对于人工智能的合理应用，一些有远见的法律人和法律职业机构早已行动起来。英国“魔法圈”律所中多数已经与人工之恶能服务商签约并对这些投入给予厚望；IBM的人工智能沃森也已经由不少律师事务所在法律行业应用；国内一些知名律师事务所也对ChatGPT的应用展开了研究。而据我们收集到的调研数据来看，绝大部分法律人士也是对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抱有乐观开放的态度，认为其对于职业发展来说总体上是利大于弊的。法律是人类最伟大和繁复的建构。计算机完全取代法律，技术上不可行，道理上也讲不通。

在技术飞速发展变革的当下，反对技术革新的“新勒德主义”违背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只能被发展的社会所淘汰。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的格言：“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把我们的知识变成对客户有益的价值。”在法律职业领域同样适用。法律人们要想生存下来，不应当反对技术的革新，而应在新的技术中，寻找到自己对社会有益的价值，且坚守之。同时也要顺应时代发展的客观规律，“变则通，通则达”，积极拥抱技术，拥抱时代！这大概在科学技术发展的任何阶段都是适用的。